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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使人退化吗?

1998-08-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庄子·天地篇》记载,子贡南游过汉阴时,见一老翁为灌地取井水“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即从旁凿隧入井,往来反复包瓮而汲,便建议他用桔槔取水,这样会“用力甚寡而见功多”,老翁笑答:“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原因是机械会变更人的朴素本性,违乎自然大道。这实际上也是以古朴的方式提出了技术会使人退化的思想。

一般地说,技术使我们产生体外和体内的新进化,得到体力和脑力上的不断解放,却同时又带来了我们难以容忍的“体力丧失”和“智力丧失”,即因过分依赖技术而造成的人的某些能力的退化。比如科学技术带给我们越来越先进的劳动工具,人的体力劳动及相应技能日益增长地被工具所取代,“用进废退”,人在那方面的能力就会退化。当人的生存仍需要这方面的能力时,就只能依靠相应的科技手段了;于是,工具取代人的地方越多,人对科学技术的依赖性也就越大;终于一旦离开了科学技术,人就会变得无法生存,就会成为动物世界中最软弱的动物。所以,才有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关于野蛮人与文明人的著名对比,“野蛮人的身体,是他们自己所认识的唯一工具,他把身体用于各种不同的用途,我们由于缺乏锻炼,已不能像他那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了。因为我们有了技巧,所以我们没有野蛮人因实际需要而养成的那种体力和敏捷。假若已经有了斧头,他还能用手腕去折断那么粗大的树枝吗?假若有了投石器,他还能那么有力地用手投掷石头吗?假若有了梯子,他还能那么轻敏地攀登树木吗?假若已经有了马(今天不妨说是‘车’),他还能跑得那么快吗?”于是,被技术武装起来的文明人同时也被技术“损坏了”,如果赤手空拳较量的话,他们肯定要被野蛮人打败。

汤因比也表达过类似的思想,他认为一般说来,当一种新的能力开始补充旧的能力时,旧能力就有退化的倾向,例如,在已经能够读写的民族中,出现了记忆力减退的现象。而收音机和电视机——作为传递信息的手段被应用,读和写的能力似乎又有衰退的趋势,所以,“无论在物质方面还是在精神方面,所谓进步,都是建筑在我们无法忍受的损失之上的。”现代智能技术的这种“取代”功能似乎更为明显,比如计算机对人的记忆和运算活动的取代(目前,更有所谓将芯片植入人脑,以增强人脑的记忆力和运算速度的设想),这就可能包含着人的智力在更多方面的退隐,如戈登·帕斯克等在《电脑,信息与人类》中所指出的那样,“当数据库中存有万倍于人脑中的信息,而且又容易存取时,这时获取知识还有什么意义呢?当计算机更有效地、更合适地运用知识时,为什么我们还去运用获取的知识呢?也许对于未来的后代来说,所有我们目前称作知识的东西都是枯燥乏味,毫无价值的。”于是,在《未来文明的原点》中星野芳郎就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慨:“作为人,本来就是运用手脚,开动脑筋,越活动越好的。现在却不让他们去动脑筋,去运动手足,这只能说是人类的不幸”。现代的和未来的技术能为人做的事情显然越来越多,造成人将自己的很多能力“转让”给了技术,人变得对技术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以至于离开了技术人就办不成很多事情,或者技术系统一旦出了故障就会严重影响人的工作和生活,甚至使社会的某些方面出现瘫痪。人因依赖科技手段而导致的人的某些能力的退化,使人担心未来的人恐怕只会剩下个Head(头)会工作,而Hand(手)之类的肢体和器官会失去用处。不少的科幻作家和未来学家就把将来的人描绘为头脑很大、躯干很小的形象。如果人成为这样的“技术化生存”动物,那么人之为人的特性(humanna?ture)又何以保留,如何体现?

当然,我们可以认为人之为人的最宝贵的“创造性”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并没有丧失,反而得到了更好的发挥和增进的机会。但我们又不能不看到,仅有“创造性”也是不够的,人的全面发展还应包括奠定在简单劳动基础上的一些基本能力,比如体力和肢体活动的协调能力。在主要运用脑力而较少运用体力的“创造性”复杂劳动中,这样的能力就可能萎缩下去。对此我们还必须设想若干途径来尽量避免或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比如通过扩大体育活动的参与者来“恢复”乃至增强人的体力;甚至像那位抱瓮汲水的古人一样,人为地创设一批简单劳动的“保留地”,以供劳动机会越来越少的“现代人”或“后现代人”或“未来人”可以不时去那里活动活动手脚,心甘情愿地用艰苦一些的生活来遏制因过度的舒适可能导致的过度的慵懒和体力智力上的退化。今天我们从那些尽量“以步代车”的人们身上,就多少看到了这种“保留地”的雏形。这样,即使技术可以替我们做除了原创性以外的一切工作,我们也不见得会把这一切都交给它去做;人既然有能力创造出日益复杂精巧的技术,也应该同样有能力去对付它的负产品,尤其是当人们不得不把主要注意力放在后者的时候。尽管这样的时代还远未到来,人类还必须将主要的任务放在发展技术、提高生存质量上,但时时用“技术是否会使人退化”之类的提问来警醒自己,或许会使问题不至过早就变得太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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